3月17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黔东南州黎平县肇兴侗寨考察。寨门口,身着民族盛装的村民唱起侗族大歌欢迎总书记。习近平饶有兴致地听取侗族大歌的艺术起源、曲调特点、演唱形式等方面介绍。
侗族大歌又一次引世人关注。而上次出圈,是因为电影《哪吒2》,其开篇“宝莲盛开”片段里的配乐,就是具有2500年历史的侗族大歌。
这种无伴奏多声部合唱,用空灵的吟唱模仿自然之声,再加上金属打击乐的配合,既完美呈现出“宝莲盛开”的氛围感,又寓意着混沌初开时的原始生命力。
因为一部横扫票房的电影,贵州侗族大歌再次惊艳全世界。它在保留非遗原汁原味的同时,呈现出超越地域的美学价值,成为非遗与现代动画完美结合的经典案例。
生生不息的自然和声
3月16日,黔东南州榕江县忠诚镇乐乡村沐浴在一片春光里。国家艺术基金2024年度艺术人才培养资助项目“侗族大歌舞台表演创作人才培训班”的非遗研学之旅在此开启。
贵州省歌舞剧院歌剧团副团长、本次项目负责人杨春念,回忆起学员们刚进村中的那一幕——行至侗寨鼓楼,30位学员即兴唱起侗族大歌,清越的歌声绕梁不绝;与此相呼应的,则是村口古榕树下老歌师们围坐吟唱的琵琶歌,嗓音和历史深处的动静一样沧桑,又跟自然万物的声响同样生动。
在村里歌师们的指导下,学员们学习演唱侗族的古老曲调。最令他们兴奋的,是身着民族盛装,在夜幕中登上“村超”舞台,以侗族大歌《天地人间充满爱》点燃全场,非遗艺术的感染力随歌声直抵人心。“这次研学不仅是一次文化采风,更架起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对话的‘桥梁’。”杨春念说。
有着2500年历史的侗族大歌,因着文化传承的接力,如今仍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而这种世界罕见的演唱形式,一直到近70年前才被发现——1957年4月,萧家驹等人组成的“侗歌调查组”进入黎平县、从江县交界的侗族地区进行采风,意外地发现了一种叫做嘎老的多声部合唱,并将之编成专著《侗族大歌》,于1958年8月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而后这种多声部的侗歌逐渐进入全球视野。它是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以民族音乐为研究方向的复旦大学社会学博士吴黔凤认为《侗族大歌》一书的出版具有划时代意义,因为以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为首的西方音乐社会学家认为西方有复调音乐,体现出西方社会是一个理性的社会,而东方没有多声部的复调音乐——“萧家驹等人在侗乡的意外发现打破了西方的偏见。”
1986年,9位侗族姑娘把侗族大歌的代表作品《蝉之歌》唱出国门,唱响法国巴黎,赢得欧洲艺术界的青睐,而后欧洲游客不远万里地来到侗寨,只为一睹“蝉姑娘”的梦幻家乡;
1994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7位侗族歌手第一次把侗族大歌《蝉之歌》唱到全国观众心里;
2018年,肇兴侗寨成为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分会场,上千名侗族歌手在侗寨用侗族大歌向世界展现侗乡的幸福美好,展现脱贫攻坚战取得的阶段性成果……
唱侗族大歌是侗家人聚会的日常。
渐渐赢得世界注视的侗族大歌,作为一种多声部合唱,是无指挥、无伴奏的自然和声,其合唱形式在中外民间音乐中较为罕见。它以模仿鸟叫虫鸣、高山流水等自然声响为创作特色,形成人与自然和谐的乐章。按照演唱内容和音乐表现形式,侗族大歌又分为鼓楼大歌、声音大歌、叙事大歌、礼俗大歌、儿童大歌、戏曲大歌等。不同类型的大歌在演唱场合、内容和风格各有特点,如鼓楼大歌用于迎接宾客时在鼓楼演唱,以情歌、叙事歌为主;声音大歌艺术性较强,注重曲调、声音的优美。
3月17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黔东南州黎平县肇兴侗寨考察。寨门口,身着民族盛装的村民唱起侗族大歌欢迎总书记。习近平饶有兴致地听取侗族大歌的艺术起源、曲调特点、演唱形式等方面介绍。
侗族大歌又一次引世人关注。而上次出圈,是因为电影《哪吒2》,其开篇“宝莲盛开”片段里的配乐,就是具有2500年历史的侗族大歌。
这种无伴奏多声部合唱,用空灵的吟唱模仿自然之声,再加上金属打击乐的配合,既完美呈现出“宝莲盛开”的氛围感,又寓意着混沌初开时的原始生命力。
因为一部横扫票房的电影,贵州侗族大歌再次惊艳全世界。它在保留非遗原汁原味的同时,呈现出超越地域的美学价值,成为非遗与现代动画完美结合的经典案例。
除了大歌,还有单声歌
杨春念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背着她,去歌师家学歌,因为要过“月也”节。“月也”是侗族村寨间的节日,两个村寨结盟,其中一个寨子里的人会去另一个寨子里做客,狂欢三天三夜。村寨之间根据约定轮流做东,而斗歌是最让人兴奋的节目。
《侗族单声歌》
作为侗族的孩子,杨春念就在这些关于学歌的记忆里,以及每一个歌声不断的白昼黑夜里长大。2006年,她和伙伴们代表贵州参加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以一首《蝉之歌》获得首届原生态唱法组银奖。2014年,杨春念把她用5年时间走村串寨,遍访歌师采集来的117首单声歌进行记录、整理、归类、翻译,并汇集成一本叫做《侗族单声歌》的书,这是第一部有关侗族单声歌的公开出版物。
很多人只知道侗族的多声部无伴奏和声——侗族大歌,但杨春念说,侗族的生活、习俗、文化,其实更多隐藏在单声歌里。有些侗族村寨并没有侗族大歌,但所有侗寨的生活里都充满单声歌。
“是语言、习俗、生活状态决定了侗族天生会歌唱。侗族的语言有9个调,汉语有4个调,这种丰富的音调让侗族说话就像唱歌;同时侗族的生活习俗,比如青年男女行歌坐月时唱的琵琶歌,敬酒时唱的酒歌,迎客时唱的拦路歌……是这些决定了唱歌在侗族生活中无所不在。”杨春念认为,侗族对学歌的重视,也是导致侗歌美如天籁的原因:“侗族的小孩从小就要学歌,侗族人认为只有唱歌唱得好的人才有文化,才会受尊重,歌师就是这种观念的产物。”
侗族大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胡官美。
榕江县栽麻乡宰荡村70岁的胡官美就是受人尊重的歌师。她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侗族大歌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自然而然也成为侗歌高手。在2006年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上一鸣惊人夺得银奖的侗族大歌《蝉之歌》,其演唱组合共14人,胡官美的两个女儿都在其中,大女儿杨秀珠还是领唱者。
胡官美已经记不得她从几岁开始唱歌了,仿佛是从开口说话、从记事时起,她就已经在唱歌。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侗族都没有自己的文字,源头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中国最古老的民歌《越人歌》的侗歌,流传千百年,经典曲目世代传承,靠的就是口口相传。作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胡官美的使命感就会更强烈一些,她说自己已经教过1000多人学唱侗歌。这个数字她反复强调了一下,看得出很骄傲,何况在黔东南的山水、稻米和歌声的多重滋养下,她身体硬朗,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长中。
侗族大歌《蝉之歌》在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中获银奖,胡官美(中)的两个女儿都是演唱者,大女儿(右)杨秀珠还是领唱。
除了做农活和家务,每天晚上,胡官美都在家里教人唱侗歌,从大歌到单声歌都有。宰荡的小孩,十有八九都跟胡官美学过。周末,在栽麻镇中心小学上学的孩子回村,慕名而来的客人也在,人多了家里坐不下,胡官美的侗歌课堂就改在寨子的鼓楼里。她从小到大会唱的300多首侗歌,至今每一首都信手拈来,不忘歌词。她说任何一首侗歌,只要学会了,歌词就再不会忘记。不识字也没关系,“所有的歌词,都在我脑子里。”
大地之歌,生命之歌
侗族大歌的价值远不止于音乐层面。在没有文字的侗族社会,侗族人一直以歌唱来表达内心,吴黔凤认为在侗歌的天籁之音背后,是一种诗乐结合的传统文化。“侗歌的内容包罗万象,表达了侗族人对命运、爱情、道德等人生重要议题的理解。舞台之下的侗歌连接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与精神追求,从日常生活中所传唱的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侗族人的人生态度、婚姻爱情追求以及道德教化等包罗万象的文化内涵。”
孩子们从小就会唱侗族大歌。
胡官美是从从江县嫁到榕江县来的媳妇,她说过年时回从江娘家,和那边一个村寨对歌,每天下午五点唱到凌晨四点,睡一觉起来,早上九点又开始唱上大半天,就这么对歌对了五天五夜。至于输赢,她早忘了个干净,她同样歌声动人的女儿杨秀珠说:“我们不讲这个。”侗族男女们还通过对歌选择心上人,因为他们认为对择偶来说很重要的“三观”,也都能在一个人所唱的歌中体现。这种简单明净,就是侗族人的生活,也是他们的幸福观。
2023年,著名作家、书法家戴明贤撰文、画家陈石配图的诗体小说《萨昔 大地的歌》出版。戴明贤在该书的后记里坦陈:“我心仪将劳动和生活化为艺术的侗民族;心爱从侗乡大地、侗人生命中流淌出来的侗族大歌。”
在《萨昔 大地的歌》一书中,多处描写侗歌的歌声。侗族是一个活着就要歌唱的民族,戴明贤说他非常爱慕侗族这种艺术化的生活状态,认为这似乎在世界民族中也是罕见的,“侗族大歌一般被当作一种自有和声的民族民间原生态音乐而受到喜爱和重视。这当然不错,确实难能可贵。但如果局限于此,则又远远不够了。稻谷与大歌、琵琶歌等侗歌,是侗民身体和心灵的两大能源,一日不可缺失。侗歌是真正的大地之歌,生命之歌。”
歌养心,既传统又现代
2014年,侗族原生态音诗《嘎老》在贵阳上演。100多位来自黔东南榕江、从江和黎平的侗族演员,将贯穿于他们生活的侗歌第一次以音乐剧的形式在舞台上呈现。而侗族人世世代代没唱够的歌,也因此浓缩在一场演出里。
古老的侗族大歌,在新的时代舞台上,不断有各种贴合时代的创新尝试和鲜活呈现。它是古朴的,却又和日常生活不分彼此,以及在和当下的亲密接触中,生生不息。
现代音乐人们尝试着为侗歌注入新活力,将其与流行、摇滚、电子等音乐风格结合。他们在保留侗歌特色的同时,加入现代节奏和乐器,创作出既具传统韵味又符合现代审美的作品。同时侗歌也越来越多地参与影视、游戏等流行文化,电影《哪吒2》自不必说,一些游戏中侗歌也成为背景音乐或文化元素,极大地激发了传统侗歌的生命力,拓展了侗歌的传播渠道。
正如贵州大学音乐学院侗族音乐专家吴培安教授在为国家艺术基金2024年度艺术人才培养资助项目“侗族大歌舞台表演创作人才培训班”授课时所说,侗族大歌之前是要走出鼓楼,走上舞台,走出侗寨,走出国门;现在则需要去主动适应时代需求,契合数字化媒体发展,因此侗族年轻一代应该在传承过程中主动创造,让民族文化发扬光大。
传承侗歌,是自然而然的事。
吴黔凤则针对侗族音乐的现代化议题,在贵州、湖南、广西、广东、上海等地和美国做过长达7年的田野调查。她在一篇关于侗歌演技的文章里,讲述了侗歌在现代社会的命运和意义。
在对前往沿海打工的侗族人进行调查后,她说:“前往广东的侗族人带着侗歌来到了广东,在连接佛山市和肇庆市的跨江高速公路大桥下,每月初一,由上千名侗族农民工组成的百余戏班聚集于此,自挂幕布、自导流程,进行侗戏表演。这些侗戏班有传统的戏本,也有自己根据打工经历创作的广东侗戏。”在广东打工的侗族抛光工人,还用工厂的机床对自制琵琶、二胡等乐器进行抛光,“传统的侗歌、侗戏都有了明显的都市化特征。”
这种和歌唱一起进行的迁移,并不是说单靠唱歌就能消弭融入大都市要遭遇的种种困难,“而是说如果没有侗歌侗戏,离乡离土的侗族人该如何应对城市化带来的种种挑战。”吴黔凤这样分析侗歌在充满迁徙和不确定性的现代社会的作用。
她说源自侗族南部方言琵琶歌中的开堂歌“饭养人体歌养心,水养鱼儿米养鸡”,为我们解答了侗族人为什么要带着侗歌一起迁移。“侗歌于歌者而言,是一个养心意义的世界,在歌唱时,歌者的内心和情绪得到充分满足,体会到与寻常不同的神圣感,当歌者离乡离土、流动到陌生的环境中,侗歌作为侗族人心灵依靠的功能更加明显。”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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